2014年9月4日星期四

如何评价陈晓旭这一生?

(请勿转载)



从另外一个大家或许并不熟知的角度开始说起吧。



※※※

当初进她的公司时,她离开已经整整两年了。



其实当时非常犹豫,虽然听过那间公司的名气,但因为那是一家传统广告公司,而我的方向是新媒体——当然当时还没这概念,当时就是指网络——所以有所顾虑,不过,到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

我想任何一个从小就看「红楼梦」、睡前随手翻阅、诗句典故耳熟能详的人,都能理解我这种「鬼使神差」吧。

——那是林妹妹的公司啊……



她于1996年创立的广告公司,经过她十年的经营,达到年度营业额两亿元,后,被分成四大块,我去的那一间虽然把最大的一块业务转手给兄弟公司,但据说仍然是保留得最完整的一块。

进了公司最大的感受,就是那种特别的——应该称之为「企业文化」的气氛,我还从来没有在其他企业上感受到过。

公司里高层领导们个个温文儒雅,风度翩翩,不论对谁说话,语声低而清晰,声量从不提高,除了有极少数急性子的员工外,其他人身上都看不到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应有的那种紧迫感,而是不急不躁,从容不迫……这是去到那里最深的印象——像是掉进了某个不知年月的平行时空。

这种氛围现在想来,其实早已埋下隐患,但令当时的我十分心折——处处都有一种斯人芳踪渺渺但香魂犹在之感,公司里没有人提起她,但她的影响无声无形,无处不在。



身为林妹妹,她多情、敏感、脆弱,而身为一个企业的大家长,她严厉、冷静、果敢。

见过她的人,说与不说,似乎都有一道倩影留存心底,很多人曾经撰文怀念,记录与她相处的点滴,她要求严格然而悉心关怀,这是林妹妹的另外一面。

——又让人想起黛玉教香菱学诗,不也正是这样?



去的当年,全公司赴海南年会,上到高层,下至清洁大姐,全都去了。那位清洁大姐很神奇,她在公司十几年,是资历最老的老员工之一,她对公司了解相当多,偶尔对新进员工点拨一句,拨云见日,可谓现代「扫地僧」。大姐从进公司起做到现在,五险一金,和其他员工一样待遇,哪怕公司历经变动也没有换过,足见仁义。



※※※

陈晓旭出生于清晨,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。据说,她母亲在十月怀胎时,曾梦到一位白发老人对她说:你会得一个女儿,你要给她起名「棻」。

「棻」字是冷僻字,字典里没有,母亲便给清晨出生的她起了「晓旭」这个名字。后来陈晓旭翻「辞海」,才得知「棻」是「香木」的意思。

(另外还有一说法,说是草字头下面一个也字,意思是南方的一种小草。)

像是某种因缘。



遥想当初,她因一封自荐信而被选入红楼剧组,本身就已是传奇。

信中附着她14岁所作的小诗一首,名字叫「我是一朵柳絮」。



我是一朵柳絮,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,

因为父母过早地把我遗弃,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。



我是一朵柳絮,不要问我的家在哪里,

愿春风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,我要给大地的角落带去春的消息。



我是一朵柳絮,生来无忧又无虑,

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,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。



这首小诗就写在这张照片的后面。


带着淡淡诗意的哀而不伤,想来,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。



当时「林黛玉」一角竞争激烈而她最终脱颖而出,她非常清醒,她把自己的缺点与优点都看得明白,然而那就是一个非她莫属的角色——那似乎是一场宿命。

「也许我在长相、在表演,或其他单方面不如别人,但是在综合素质上,我觉得我是最适合的,演黛玉是为了人生追求,完成一种使命似的宿愿,不是仅仅一个角色追求,除黛玉外无二人选。」

这是她给自己的评价,也是导演、剧组认同的评价,同样也是后世认同的评价。



辉煌过后,她从演员转战商界,完成艰难转型,起步之时,她的名气帮了她许多。在当初客户还不知怎么分辨广告商优劣的时候,他们相信,「林黛玉不会骗我」。

而聪慧灵秀的她,也的的确确没有让任何人失望。不论是组建公司,调整格局,还是针对公司业务,她都能够做出正确抉择,大胆,有魄力,又富有创新精神,哪怕单纯作为广告人,她想出的一些意蕴悠远的广告词,至今仍在流传。



※※※

她曾在回忆录「梦里三年」里,记下了拍摄「葬花」一场时的情景。

「葬花」一场是红楼梦中的重要场景,选择在苏州著名景点「香雪海」进行拍摄。当时梅花开了七成,本来非常适宜,但前一晚下了一场急雨,落红无数。她在书中写道:

「天亮时,雨停了。我化好了妆,急忙赶到现场,下车一看,我不禁呆了。泥泞之中,梅花红红白白地落了一地,其中还有未放的花蕾,真的是红消香断了。我从没想到,美丽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。我木然而立,心里有些酸酸的。落花犹人呵,谁又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会象这落花一样呢?」

一语成谶。



2007年五月,陈晓旭因癌细胞扩散,于深圳去世,年仅41岁。

其实她本来是有希望的。乳腺癌并非不可治,但她对于完美的坚持与执着让她宁可选择死亡。大概就像,美丽的花朵宁愿被风吹落,被土掩埋,随水流走,也不愿饱经风霜、残缺地留在枝头吧。

生于晚秋,逝于暮春,也像是宿命。



而在她身后,她十年心血凝聚、前景大好的公司四分五裂,两年后,我所去的那一间公司当时已显颓象,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从她走后,几乎没有拓展过大笔业务,只守着过去打下的江山——老客户给她的情分——吃老本。

广告公司失去创新力就已经什么也不是,更别说其中混乱的人事,知人不明的错误任免。公司如同养老院,氛围好是好,但我们毕竟身处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,半点不小心都要被人踩下来,哪能容得这样优哉游哉、只空口白话不做事?

我离开得很早,在我走后,走的人如过江之鲫,最近得知首恶终于引咎离职,高层也付出沉重代价,想来应该醒悟了吧,然而听到这些,心中没有半点高兴,心情郁结沉重,久久难平。

这个当初号称是保存她完整心血的公司已如蛀空之木,大厦将倾,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,想起红楼梦里曾经千般繁华万般盛景,最终白茫茫一片好干净,这一切如今这么清晰地照进了现实,而世事或尽皆如此,实在令人唏嘘。或幻或真,凡尘浮华,皆如梦一场。这两场梦里,她,都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。



草草繁华过眼身,

梦中影里尽非真。

如今觅得真香土,

永入仙乡出凡尘。



——冯其庸先生悼陈晓旭诗





如果我死了

你是否失掉一些欢乐



为了我,是否会让你哀伤

在心头上停留片刻



在灯火辉煌的舞会上

你是否会感到孤独



在朋友们的热烈交谈中

你是否会在角落里沉默



在甜梦萦萦的仲夏之夜

你是否会感到一丝凉意



在冬日雪花纷飞的清晨

你是否会感到寂寞



当世人已将我名字淡忘的时候

你是否会在心底

悄悄地为我唱一首

忧伤的歌



——陈晓旭





(为免引起争议,所有关于宗教的问题不讨论,相关评论将会删除,敬请原谅)



(请勿转载)



— 完 —

本文作者:桃子的桃



【知乎日报】 你都看到这啦,快来点我嘛 Σ(▼□▼メ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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